上海书展走过20年,多位“资深”亲历者,他们或从策展、组织的角度,或从书展的变迁,或从与读者的互动等角度,回忆美好岁月,更好砥砺前行。(文章发表于《中国出版传媒商报》8月9日)
我与上海书展的故事|最动人的遇见,是遇见情怀
■黄亚卓(上海古籍出版社编审)
上海书展是精品图书的大型秀场,是专属读书人的雅集盛事。隆重而热烈,诗意又浪漫,让魔都的八月书香弥漫,别具清凉。每当看到正午烈日下游龙般的长队,图书展台上读者潮水般的热情,夜色中怀抱心爱读物依依惜别的身影,总有一种欣慰和自豪在我们做书人的心底激荡。
书展二十年,我在这里遇见经典,遇见智慧,遇见良善。最感动我心的,是我遇见的一份份将信念与悲欢浸润于书籍的厚重情怀。这些情怀有温度,有光芒,有掷地有声的金属铿锵。
可敬的老人
永远忘不了2013年书展遇见的那位老人。那年的线装书展台,一位七十几岁的老人摩挲着每一种线装书,爱不释手,久久不愿离开。他说清早从崇明赶过来,带了平时积攒下来的三千元,专门来买线装书。平时没机会看到这么多品种,而且书价贵,书展上能打六折真是太好了。
我推荐他买绣像本四大名著,再加一册红楼人物图,折后两千多元。他欣然同意,但对书的品相要求很高。我一套又一套地给他挑过去,直到他满意。旁边人都说,这位老先生真的太挑剔了。我认为这不是挑剔,这是他对自己钟爱图书的虔诚。一个老人能把自己省吃俭用留下来的钱用来买书,我打心眼里敬佩他。
帮他付好款,再带他办理快递。填写地址时,他说:“姑娘,我眼睛太坏,戴老花镜也看不太清,我来说,你帮我写吧。”我有些吃惊,写好后还是忍不住问:“那您买这么多书,能看……”
他慈祥一笑,说道:“这都是我年轻时一直想买的书,现在眼不好,翻开摸摸也会很满足。等我快不在了,我就捐出去。”我仰望着他,他眼睛微眯,眼神干净炽烈,有着笃定的激情,专注而执着。他说话波澜不惊,但一字一句,全是对心底那份情怀的交待,真诚又动人。
可爱的姑娘
我也忘不了2018年书展上邂逅的那个姑娘。连续两天,她都来我们展位上读《王维诗集》。身着一身素雅的青色长裙,伫立于书架旁,专注地阅读,沉静似一帧古画。看她一直长时间站立,我把工作人员的凳子搬给她,再递给她一瓶水。她抬眼看向我,轻声说声谢谢,又垂眼继续看书。偶而,我会发现她从包里抽出纸巾悄悄拭泪。 就这么静坐在角落阅读,一直到闭馆她才离去。
怕她第二天还来,尽管那天已不是我值班,我还是去了展位。果然,她又来了。我又给她搬了凳子,让她坐在角落处继续看王维诗集。那天离开时,她买了手里的那本书,并问我要了电话号码。此后,再也没有了联系。
但每年的书展,我都会想起她,惦念着她古画般的沉静和眉宇间隐隐约约的幽怨。2021年11月的一天,我在办公室接到一个女生的电话,说她是那年在书展看《王维诗集》的人。哦,就是那个我常常牵挂的姑娘。她说刚买了一套我社新出版的凌刻套印线装本《王摩诘诗集》,就特别想给我打这个电话。
电话很长,她说了很多。她大学是学计算机的,却痴爱古诗词,尤爱王维。上学期间买了好多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书。工作后忙于生计和家庭,就很少读书了。那年夏天,是她遭遇健康和情感重创的双重至暗时期,独自游荡到上海散心,巧遇上海书展。她突然就特别想找到上海古籍出版社,找到滋养和陪伴她青春时光的那些书。在古籍摊位看书的那两天,她的心有了很久没有过的宁静。
她读着王维的诗,在独坐幽篁、终南隐逸的诗境里忘了伤痛,在“行到水穷处”的清寂中坐看云起,仿佛听到了岁月轻轧自己灵魂和身体的声音,一种久违的轻松和快乐又回来了。她说,上海古籍出版社的那些经典读物和编辑老师就像光一样,让她在至暗时刻得到了精神上的救赎。 这几年,她陆续买了我社的很多书,工作之余都用来读书。一直铭记着当年书展的遇见,忘不了我给她的那份无声的陪伴和照顾。
她的话悠悠的,缓缓的。即便说的是悲伤往事,却让人感到云淡风也轻。像小津安二郎的长镜头,明明心里万千思绪在奔腾,镜头里却是风和日丽的樱花在缓缓飘落。 她在对书的情义里揉进了光阴与悲欢,经历了古籍经典和时光风霜的双重淬炼,渐渐在精神的贮藏空间找到了肯定和踏实,邂逅了那个自己曾经也不了解的自己。这份情怀可真是深情又浩荡啊!
很多届书展过去了,这一场场看似寻常却不平凡的遇见,并没有随着时光老去。那一份份动人的情怀,是书展留给我的最美的风景。也正因这些情怀的鼓舞和期盼,我们出版人也有了更重的责任和使命。
无论如何艰难,我们都会用倔强而虔诚的姿态与时间和历史深情对望,认真纯粹地做着意义灿烂的古籍出版事业。 无论是书还是人,愿与读者的每一次遇见,都能成为彼此生命历程中的经典。哪怕闪烁着微光,也能唤起一天明月,照耀满怀冰雪,让精神的空间浩荡百川流。
来源:《中国出版传媒商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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